228事件發生時,我爸還小,不了解。能逼問的只有爺爺奶奶。



我小時愛看書,什麼書都看,功課不是問題,教科書發下來,第一天就看完。國小到國中,都是班上第一名,或是滿分和同學並列第一。沒有書看才是苦惱。



小四,班導發現我的問題了,說服我爸媽,免費幫我家教。她知道我不需要補習,是叫我去她家看珍藏的一大套中文百科全書。全新十幾本在她家二樓大書架上沒人動過,我十歲時花了一學期看完。小五時開始騎腳踏車去三公里外的員林鎮圖書館借書看。當年沒有開架,也只能在館內看,熱門的書要搶要排隊。



當然,能到手的報紙和雜誌是不可能放過的。但就算如此無書不讀,我國中之前,完全不知道228。沒有,讀不到隻字片語,教科書沒寫,十幾本百科全書我一個字一個字看過沒有,圖書館的歷史書,都沒寫,不能寫。和中國現在62,63,直接跳65一樣。我小時候228是不存在是消失的。



高中時開始有黨外雜誌,我知道228事件後就跑去問爺爺奶奶,我和他們平常蠻親近的。一開始,他們大驚失色問我怎麼知道怎麼會問228,連他們夫妻之間都有很多年不敢提了。但我堅持要知道他們第一手資訊和感受。我想了解黨外雜誌有沒有騙我。



我高中時還不是精神科醫師(廢話,還少念了十年書),但現在想起來其實觸發了他們的PTSD(創傷後壓力症候群)。228事件時他們住台中,謝雪紅和陳篡地醫師組織了民兵部隊和國民黨武力衝突,是內戰等級,真槍實彈的打來打去。我爺爺奶奶是一般人,聽到槍聲爆炸聲(陳篡地醫師有整箱手榴彈),感受就和現在烏克蘭的平民一樣害怕。台灣是個島沒地方可逃難,街上在戰鬥,他們只能把門關緊,躲在最裏面的房間害怕。他們記得有些人死了,知道外人和本省人的衝突,也大概了解台北天馬茶房查私菸引起的暴動。當年有廣播,只敢開小聲聽著,報紙上官方訊息並不完整。街上的槍戰暴動其實沒幾天,但之後的鎮壓,白色恐怖和言論審查,才是他們PTSD的主要原因。



當年我沒什麼會談技巧,只是任性亂問,但也夠讓我體會到,228這個關鍵字,所引起他們的驚恐,害怕和壓抑。之後我們很少再談到這話題,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228沒發生,那段記憶不存在,這是安心生活下去的最好策略。



又要一直等了很久,我念醫學院的時候,我的老師陳永興醫師和鄭南榕先生發起了228和平日紀念活動,每年228開記者會上街遊行宣傳,幾年後228才開始在民間被重視,被討論起來。當年前幾次辦288紀念活動時,還是會被國民黨鎮壓,還會被警察打的。



普丁如果入侵烏克蘭成功,之後也是搞限制言論白色恐怖這套吧。



因為陳永興醫師是精神科醫師,也是我第一個精神導師,所以後來我走上精神科醫師這條路,很合理。另一位精神導師鄭南榕,啟發了我對言論自由的概念,所以在網路上寫文章20年,什麼都敢寫。酸民?出征?1450?那是三小啊。鄭南榕辦雜誌定期被禁,被抓去坐牢,最後可是付出生命。



我寫文章,但凡有一點顧慮現實,就會覺得有愧於鄭先生。也有愧於我爺爺奶奶的PTSD。病人一個一個醫就不好醫了,整個國家的慢性精神疾病要醫好,當然沒那麼快。要幾十年?上百年?



說真的,現在寫文章還是常常慚愧,很常。我努力學,但差老師陳永興和鄭南榕很遠,嫩咖。陳醫師頭髮都白了,還創立網路媒體民報,每天努力不懈。而我只是在社群媒體上嘴東嘴西,嘴炮功力,都快到天頂星級別了。



每年228紀念日的活動和論述,是定期讓台灣人接受團體心理治療,精神分析的重要療程。好唄,我的部份我起頭講完了,各位團員,換你們,請留言自我治療一下。 https://bit.ly/3M7j1Ne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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